口供纸移民的历史已经远去40多年了，在台山侨乡，这样的口供纸在一些侨眷家庭依然保存着，成为家庭、家族历史以及与海外亲人联系演变的见证。

    在我们评价它的价值之前，首先遇到一个有关口供纸内容真假的问题，只有弄明白了这个问题，我们才能够更好地认识它的价值。

    很容易让人感觉口供纸内容虚假的原因，首先来自父子关系的虚假，很多儿子是冒名顶替，双方并无血缘的联系。在这种完全冒名顶替的关系中，有的依然有血缘关系，比如是自己的亲侄儿等以儿子的身份移民美国，父子关系虚假，但是血缘关系存在。从父子关系去考察，这依然可以叫“名虚实也虚”。我们注意到，还有另外的情况，像美国小说《第二代》中的真实父子关系。不过，两人都一直使用着一个假名字。父亲原来姓李，因为17岁时买一康姓华侨的出世纸移民美国，从此在美国移民局和各种正式登记中，就姓康了。他回到中国家乡探亲返回美国，申报的出世纸上，儿子的名字只有叫“康奕凯”，而儿子的真实名字叫“李全”。在20

    世纪的30年代，这样的真实父子都使用一个假名字的情况应该不少。因为早期的口供纸移民在这时候已经进入了婚配年龄，回中国家乡探亲，结婚生子，在家乡使用原本的真实姓名，而在美国移民当局领取的出世纸上则使用他姓的名字，是很正常的现象了。这叫“名虚实真”。

    第二个容易使人感觉虚假的原因，是口供纸多是在美国的华侨编写制作的，其内容虚假成分比较大，什么家庭、家族人物关系，什么村落结构环境，什么邻里关系等等，很可能是凭空捏造。对此，我们也要做具体的分析，难以一概而论。从前面的介绍中可以看出，那些由卖主亲自编写的口供纸，很多内容是来自他自己家乡。唐人街上专门制作口供纸的“老手”所设计撰写的口供纸，可能编造的成分多一些。即使这样，他们也应该是以自己家乡的一些情况为基础，进行着大胆的假设编造。

    通过对口供纸的内容结构和制作过程的具体考察，如果一概说口供纸是捏造的，是不可信的，可能不合实际情况。制作过程中，新移民的参与已经证明，口供纸的内容有的就来自实际的乡情。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评价口供纸内容：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虚中有实，真中带假。

    口供纸中的人物关系，在父子关系上，冒名顶替的多。父亲以上的血缘家族系统应该是比较真实的，它是根据父亲自己的家族统系编写，这样编写对父亲来讲是现成的，比较容易。而兄弟姐妹的关系，很多是虚假的编造，这里面主要表现在兄弟关系上。姐妹关系很可能是真实的，这位华侨父亲在家乡真的可能有儿个女儿，但是她们多数不会移民美国。兄弟关系的虚假可能性很大，这位父亲多次回中国家乡探亲后，手中已经掌握了几张出世纸，在返回美国向移民局申报时，已经有了固定的名字，有了纸面上的兄弟关系。到实际移民时，这几位“兄弟”相互之间很多可能并非亲兄弟，个别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外，多数应该是冒名顶替者。台山安宁村的陈[]垣办理的三个儿子陈[]锦、陈[]藩、陈[]玉就不是真正的亲兄弟。

    在相关事件部分，父亲返回中国家乡探亲的行程，应该是真实的，因为到1910年代以后，这些华侨的出境回祖籍地到入境返回美国，在海关移民局已经有了登记记录，有的还有广州领事馆的证明。但是，父亲在家乡的具体行程，比如带自己到商埠照相等，则多为虚假。

    有关家居状况、村落结构和村落环境，应该真实的成分比较高。它们主要是卖主自己村落、自己祖屋的写

    照，这一点在制作过程中，多次交代新移民要前往卖主村落亲自考察，熟记祖屋、村落及周边环境，就是充分的证明。

    与证人的关系，多为不可信。证人回中国家乡的探亲，应该是真实的，这不能与移民局的记录相抵触。证人在美国的住址、职业等，也不应该怀疑，这很容易在美国的身份登记记录中查到。但是，诸如证人来家中探访的情形，多数就是无中生有了。

    至于口供纸附件——照片中人物的身份以及社会关系多数不符合实情，而村形图等则应该是与卖主中国家乡的村落情况、祖屋布置相吻合的。在这样一个具体分析的基础上，我们再来认识口供纸的价值，就应该可以得出比较符合实际的结论。

    口供纸具有重要的华侨华人历史文物价值。口供纸反映了美国排华时期以及废除《排华法案》后一个时期内，中国移民艰难地冲破美国的移民障碍，合法地入境美国的完整历程，真实性和完整性都保存很好。其内容是为了突破美国政府对华人设置的障碍而专门设计的，一份口供纸不仅有正文，而且还有其他附件相配合。同时，它凝聚了美国华侨华人、在中国家乡的家族成员和家庭亲人以及其他乡亲通力合作，保障移民成功的这种集体努力，机巧精明地与美国排华时期的甄别审查制度进行周旋，突破限制的良苦用心和智慧。在美国近现代的移民历史上，以口供纸的方式进入美国的中国移民，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人口群体，形成一个重要的历史现象。口供纸就是这一现象的真实载体。

    口供纸是美国移民政策和社会演变的见证，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1882年美国《排华法案》的颁布，标志着美国的移民政策由开放转向了保守。[]供纸不仅是美国移民政策转变的产物，更是这一保守的移民政策实施后逐渐失败的见证。口供纸的类型和内容由简而多样而繁杂，就是美国移民当局与华侨华人、中国新移民群体之间，相互设障突破，再设障再突破，拉锯搏弈的真实记录。大量口供纸移民进入美国社会后，在华人家庭、华人社区产生系列社会问题。研究美国移民历史，研究美国华人社会发展历史，很多问题都要追溯到口供纸移民的源头。因此，研究口供纸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美国移民政策的变化以及华人社会的发展。

    口供纸的历史价值，又表现在它是华侨华人的历史文献，是大量华侨华人历史个性化的记录。口供纸中华侨返乡的过程和情形，以家庭为单位，记录了他们回乡后的生活情形，以及他们的探亲访友，帮助我们更深入、鲜活地认识了华侨的心理和行为，以及侨眷家庭的生活，对华侨历史和侨乡历史的认识更加形象，更加有血有肉，而不是停留在一些笼统的影像和概念上。

    口供纸的历史价值，还表现在它对台山侨乡的家居状况、邻里关系、村落结构、村落环境的真实记载，展示了一幅近现代侨乡的风俗画卷，为侨乡社会史、侨乡家族史、侨乡商业史、侨乡村落史以及侨乡乡土地理、乡土建筑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丰富的研究题材。对口供纸的研究，可以大大拓展侨乡文化研究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