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抗战时期的侨乡杜会
从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爆发抗日战争起,台山侨乡和全国一样,陷於动荡的年代。兹展示一些剪影:
1938年10月,广州沦陷後,台山由於地处濒海,海岸才长,都斛、赤溪、广海、海宴、北陡、那扶、深井等地,成了走私货运的进出口岸。广海犹为突出,成了祖国南部地区的吞吐口岸之一。商人组织内地的白藤、茶叶、药材、钨矿、粮食等物资运往香港,再从香港组织油、糖、煤油、副食、布疋等运回内地,远销西南各地。那些走私、贩毒分子则趁机混水摸鱼,偷运钨矿和粮食资敌。这样,沿海的墟镇也相应热闹起来,出现了畸形的繁荣。如广海地区,为了适应货运进出口,一时“代客买卖,起运报关”的行业相继兴起,如大公行、光盘行、永昌行、五湖行、长城运输公司等有15间之多。他们组织一些货源雇请渔船运往香港,又从香港组织货源回来。同样,为了满足客商的需求,市面的茶楼、酒馆、饭店也随着增长,较大的有南湾墨京,城内有溽城、悦心、中央、新纪元、金龙、新华、远来,西街尾有俊记等20多家。他们通宵达旦营业,为了招徕生意,茶楼酒馆设女招待员以供顾客打情骂俏。其时,妓馆、烟馆、赌馆到处都有,市场出现空前的热闹,称誉为“小广州”。就连边远的北陡孖鸡山这样一个小地方也成了藏妓、抽鸦片的场所。
1941年台山经过“三?三”、“九?廿”两次沦陷,元气大伤。接着12月8日,日本帝国主义偷袭珍珠港,香港相继沦陷,侨滙受到封锁,港币在市面也停止使用,侨眷们失去经济的靠山,侨乡经济受到致命的打击。台山原是外购内销为主的地区,本身生产力极为薄弱,生产的粮食也只能自给4至6个月。至此,外购缺乏,市场冷落,暮气沉沉。这种现象,使侨乡人民陷於艰难暍蹶的困境。
首先是粮食的致命威胁,台山原是缺粮县,要靠洋米补给。抗战开始,洋米已日见减少,米价也随着上涨,1939年底,每担米价为21.5元,1940年3至5月,突涨至每担70元。其时,庸劣腐败的台山当局,又让台城的土劣李颂勋、伍武、李平(时人称为三蛇)合资开设的“天成行”囤积居奇和偷运粮食去敌占区换取鸦片烟以牟取暴利,以至粮价暴涨。1942年1月米价每担为120元,4月便涨到每担570元。1943年2月中旬,米价每担突涨至1500元。4月竟然一日三市,早晚时价不同,每担售价高达3300多元。此时,台山侨乡百业萧条,只有故衣旧料市场兴旺。原来,这些东西绝大多数是侨眷为了苟延残喘,从家里搬来卖的。他们卖光田地、金器,便卖故衣杂物。
是年4月中旬,老天爷仍不下雨,全县大半稻田无法插秧。待至4月28日降雨时,已过农时,大量禾田丢荒。是时,官僚、地主、粮商又朋比为奸,市场粮食越来越少,越卖越贵,饿死的人也越来越多。从春到冬,死亡紧紧地追随着饥饿的人们。人们饥不择食,剥树皮、摘树叶、挖树根、采野菜、扫竹米,凡能入口的都拿来充饥。同时,气候的恶劣又引起霍乱和疟疾在全县流行,加速人们的死亡。台城火车站的月台,每晚都有几十人躺在那里睡觉,到早上就有部分人不能起来。仵工上午抬去一批尸体,下午又有一批饥民补上空位。天主教堂美国神甫主办的“难童救济院”不断收容孤儿,不断挑出一担又一担童尸。这时候,社会打人、杀人、吃人之事,层出不穷。饥民从市民手中抢食物随处可见,抢到食物边吃边走,待你赶上,东西已吃完,使你无可奈何!警察也不想拘留他们,因为拉了他,要供给吃的,否则,饿死又要处理後事,增加麻烦。
在农村,盗窃农作物,时有发生。地主当权派强化更夫队,立例格杀。三合源洞村一个小孩偷花生吃,被大泽村更夫看见,一锄打死就地埋掉;广海夹水村谭如想偷番薯吃,被南塘更夫喝令其兄生生用锄头打死就地埋了,冲蒌西海当权派陆觉生的联防队,规定打死盗窃者有奖;附城元山村温沃荣去田间偷番薯吃,被当场枪杀;同村伍锡贵偷了一个南瓜回来,责熟欲吃,被联防队拉出门口枪杀。弃婴、溺婴之事,层出不穷。端芬永阳村何德良几次把七岁儿子抛下河,儿子都爬上来,最後,用石头把儿子压下水底。人吃人的惨案,也有发生。台城月门路南园别墅住着几个流氓,常用饼饵引诱难童入去屠杀,当作果子狸肉出卖。一次,正要屠杀三个小孩,被其中一个挣脱逃出,惨案暴露,凶徒入狱,被同狱的囚徒义愤打死。斗山猪仔巷的阳江婆,也用饼饵引诱饥童入屋屠杀,煮作“咖喱牛肉”出卖,留下人手人脚自己吃。都斛莘村仁厚里李永乐趁老婆去娘家,把三岁女儿洗干净,一刀斩死,把肉煮熟吃了两餐。第二天,老婆回来,追问女儿何在,他指着锅道:“都在那里,这些留给你。”总之,在抗战时期的侨乡社会,“乌天黑地,血泪斑斑”,是历史上最惨痛的一页。
二、抗战时期的侨眷生活
1938年10月广州失陷後,台山成为华南地区与海外贸易的重要口岸,市场出现了崎形繁荣的状态。侨眷子弟被那灯红酒绿,奢侈靡烂的社会引诱,不少人过着那靡烂腐化生活,日为酒伴,夜与花眠。台城的西荣街(又名老举街),入夜,艳装的女郎在大街上招徕顾客,俗话说:“电灯着,鬼扯脚”。这种混沌生活比比皆是。然而,这种繁荣现象,亦好似昙花一现。自香港沦陷,侨滙不通,侨眷生活也跟着急剧变化。广海林屋地旅加华侨林德礼(林章强),家有5口人,当此之时,因无田地耕种,为求活命,先卖金饰衣物,後卖楼房。但不能逃脱厄运,还是家散人亡。林德礼忆妻思子,抑郁成病,在加国也死去。东南里旅加华侨刘学勤,家有一妻一子,妻房饿死,儿子走投无路去当猪仔兵,一去音讯全无。三合河荫福安村旅美华侨黄新广,家眷10口,在饥荒期间无法维持,卖了田地、故衣、金器,屋也卖去半间。最後,母亲、大哥相继饿死,妻子带儿携女改嫁清远,大嫂改嫁阳江,弟弟跟日本兵走被打死,侥幸留下来的只有二哥妻儿三人。战後黄新广回来,因思念成病,以致身亡。谢边山下村吕宋归侨黄伯盛和两个儿子都在饥荒时饿死,他的妻子只好亲自掩埋亲人,不得已改嫁阳江去。逃往外县的妇女特别多,都是被人诱骗卖去为妾为妓。当时,阳江城的南强旅店,就曾出这样的街招:“本店新到大批台山金山婆,分上中下三等,任君选择,价钱面议。”估计是年台山流亡外县妇女有5万之众。
兹辑录当时旅广西八步镇的台山人谭光硕、李仲平、黄树棠、黄景中等联名给台山同胞的公开信,以告邑人(载於民国33年5月27日《大同日报》)“迳启者:我四邑同乡旅居八步经营矿业工商者,不下千数百人。迩因矿棠不景,失业者日众,有等无耻之徒,妙想天开,乘家乡粮荒之际,返回邑内诱骗妇女,伪称代带来广西寻找工作,待遇甚高,衣食丰足等语。因此,一般无知妇女,受其所愚,跟随到八步後,即被转卖至各地操皮肉生涯。不特此也,查各地‘人贩’来八步买妇女,多系四五人合资而成,即一妇女嫁彼数人,轮流同宿,经过数月後,或再辗转卖落当娟。此种不人道行为,与敌人的暴行无异。彼辈妇女,一到此地,巳知受愚,故号哭不愿随同而去者,日有所闻。单就八步一地,现已被诱来之妇女,计有500人以上,其中经同乡救出者多人。又查近日操此拐骗妇女之徒日多,因带一个妇女来桂转卖後可获利万元。彼辈奸徒,一味顾住图利,昧尽天良。此种诱良为娼行为,实属罪不容诛!尤以邑人侨外居多,其家属被人引诱较易。而侨胞远涉重洋所得之血汗钱,均是为国为家,今日竟至妻离子散,此情此境,殊堪痛恨。同人等目覩此状,屡经交涉,无如当地不予取缔,欲救乏术。迫於无奈,修函恳请贵报劝导邑中妇女同胞,自相警惕,勿受愚惑。同时,还请转陈军政当局,明令取缔。凡妇女出境,须有乡镇公所证明,否则一律予以截留,并即将诱带奸徒拘留严办。庶免邑侨以後有妻离女散之痛,而杜绝诱拐妇女之风。不胜翘盼!”这封血泪斑斑的信,虽然引起邑人心酸,但在那个年代,又有谁去援救她们出火坑?又有多少侨乡妇女枉死在望乡台?
捱过了1943年,已是不易,谁料1945年2月米价又持续上涨,4月由每担1800元升到4000元。“四?二一”台城再度沦陷,粮价又突涨,5月每但9000元,6月每担万元,7月每担则为1.3万元。侨乡又再度陷入严重的粮荒,侨眷们又在饿饥线上挣扎。当时有水步蔡雨人写的诗为证;
苦上复加苦,粮价又离奇。千银买斤米,
有谁能维持。故衣既卖尽,只好拆屋基。
桁桷且不顾,安能顾门楣。物物都卖尽,
难充数日饥。虽是中人家,还要吃树皮!
纵横数十里,难见烟火炊。一巷十数户,
关闭八家篱。出行无所见,白骨与横尸。
纵教铁石人,见之也酸悲。
8年对日抗战,台山经受5次沦陷。据不完全统计,敌机炸127次、敌机352架次投弹834枚,炸毁房屋514间,死伤人976人。侨乡台山大丧元气,举目疮痍,一片荒凉景象,人口减。从《广东省统计资料》看,1938年全县在家人口(不算溪)867775人,到1946年(抗战胜利後)全县在家人口只有7277人,减少了137498人。又从1946《台山县统计资料特辑》见,战时台山饿死145825人。这些资料说明了台山侨乡在抗日争时期所遭受的特大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