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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夕照红泥山 ——伫立在赤溪先民的坟茔上 (2024.3.30)
发布时间: 2024/03/30 23:08     人气: ℃   责任编辑: 赤溪客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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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平稳地降落在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顺利地办理完入境手续,我便催促侄女何婵尽快联系车辆。我们兄弟妹四人中,只有阿婵会说英语,结果还是辗转了好几个小时。等到坐上往怡保市的机场巴士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半钟。

 这是一次探亲之旅。2023年6月末,趁着侄女难得这的几天假期,我们专程由澳门经香港直飞吉隆坡,而且目的只有一个,去怡保市红泥山新村探访大姑的后人。车到怡保时,已经是凌晨二点多钟,大姑(赤溪客家话把父亲的姐姐叫大姑,妹妹则叫姑仔)的两个孙子,阿松和阿成,阿成的妻子阿如,一齐到车站接到我们。又坐车十多分钟,才到红泥山,在预订的酒店住下。旅途劳顿,我却无法入睡,对着窗外的夜空,星星点点的灯光时明时灭,我想,这就是大姑在异国他乡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自1972年大姑回国见过她一面后,五十一年过去了,今天,我终于找到了她的后代,带着弟妹来到了这块名字熟悉却是第一次踏足的地方——红泥山。

第二天清晨,阿松阿成夫妇,还有他的堂姐阿玲,开着两辆小汽车来酒店接我们。大家先到另一家酒楼早膳,然后才到大姑的老家红泥山新村207号,小时候见父亲给大姑写信,信封的地址总是写着“马来西亚大吡叻嗱吃红泥山新村207号所以把这个地址记得非常深刻。

阿松的母亲,唯一在世和我同辈的表嫂,八十多岁了,因行动不便没来早膳,坐在老家的门前迎接我们,大家寒喧了一阵,我走进厅堂,正厅墙壁上挂着大姑、大姑丈和表哥的遗像,我正是从这三幅遗像中认出了五十一年前大姑回国省亲时的容貌,才确认黄汉仁村长把这幅照片用微信传给我时,我才惊呼“大姑,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恭敬地站在遗像前,点燃一束神香,对着大姑大姑丈和表兄磕了三下头,躬身说道:“大姑,我是阿俊,我们今天到您家来了,下午,我们再到你们的坟前,再次拜祭您们。”

我出到门外,拉着大家和表嫂一起拍了张大合照,便迫不及待地向表嫂询问起大姑的往事来。表嫂年迈,却思路清晰,把大姑生前的往事细细道来,大姑是在九二年去世的,享年81岁,无病痛折磨。是在一次参加亲友的酒宴后,第二天就没有醒来,善终。姑丈早在七四年就过世了,也就是大姑回国省亲后两年。怪不得大姑回马来西亚后,就一直没有写过信来,可能因丧夫之痛,也可能是我父亲经常写信给她,诉说我家的穷困,要她继续接济,父亲和我从不知道,大姑家也是一贪如洗,哪来钱财接济。我看着大姑旧居,还是铁皮木板房,老旧得不像现代人住的房子,再看整条红泥山新村,几乎都是单层的铁皮房子。哦!以前我们在乡下艰苦生活的时候,她们甚至比我们还穷,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在乡下因消息闭塞,以为外国回来的人总是有钱的,殊不知,大多数马来西亚华侨,在七十年代也是水深火热的艰难挣扎,这是第二天约黄汉仁村长谈话时,我才了解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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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沉重的心情,等到下午,表侄阿成夫妇,表侄女阿玲,我们兄妹四人,一齐往大姑的墓地拜祭。

车行约十分钟,就到了墓园门口,门口立着两条圆柱,上面架起一条横梁,横梁上清晰的四个大字“华族义塚”四个字间夹着三个小字“嗱吃埠”。圆柱上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天道本无私,将相王侯终化鹤”,下联是“人生原似梦,荣华富贵等浮云”。我们下车进了大门,按这里的风俗,进墓园拜祭先人,先要到里面的一间写着“福德祠”的单层房子,拜过“福德公”后才可以进去。祠里没人,只有一座神像,一张拜桌。我们各人点上几柱香,对着神像鞠躬三下,恭敬地把香插在香座上,往一个小柜子捐了点香油钱,然后上车,车道是泥石路,坑坑洼洼颠簸不停,我叫表侄阿成开慢一点,我透过车窗往外望去,整片墓园座落在一片坡地上,看不到有树林,连灌木丛也看不到,只有叫不上名的野草长在一座座坟茔周围,显得荒凉而寂静,完全不像澳门的墓园那样有专人管理。隐匿在杂草中的一块块墓碑,依稀可看到碑上横刻的四个大字,这一看令我惊呆了,竟然绝大部分都写着“广东赤溪”,虽然间或也看到“广东惠州”“广东宝安”“广东信宜”“广东高州”的,但数量极少。墓碑没有按整齐的方向排列,杂乱无章地散落在这片坡地上。车行了约十分钟,拐了一个大弯才停下。阿成夫妇和阿玲带着我们,找了好大一会,才找到了大姑的墓碑。大姑的墓地只有三平方米左右,其他挨着的墓地,也是写着“广东赤溪”的,有的还小到只有一块碑石,碑石后垒了个土堆,一堆紧挨一堆,碑石的朝向不一,显然是见缝插针式的乱葬,而且多数被杂草遮住了,可以肯定好些年没有人来祭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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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个人把大姑墓碑前清理干净,我和弟妹站成一排,在大姑的碑前弯腰叩拜,小声祷告,然后转身点着一束香,恭敬地插在碑前,凝视着大姑和姑丈的遗像,遗像是瓷制的,几十年风吹雨晒,画面却还是很清晰,良久,我站起身来,却见西边阴云密布,先前还很炙人的阳光瞬间就不见了,一阵大风吹过,接着下起了雨,我们赶紧躲进车里。雨不大,淅淅沥沥地下了十多分钟。表侄阿成说,马来西亚六月的天气就是这样,时雨时晴的。我却对弟妹说:莫不是大姑的在天之灵,见我们远道来到这里拜祭她,喜极而泣吧。雨停后,微风轻拂,却又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我们重新整理好拜祭用品,阿成妻子端上三牲,他们这里祭拜先人跟我们乡下略有不同,我们逢清明祭祖,总有烧猪糍粄之类,而阿成妻子端来的只有两盒米饭,饭上各放一个鸡腿,就当是三牲了。我想可能是现在的马来西亚客家后代,也与时俱进,一切从简吧。

入乡随俗,三牲的丰俭意义不大,我这时却把思绪,拉回五十一年前大姑回国省亲的回忆中。1972年,我刚满二十岁,辍学在家务农,当知道大姑要从南洋回来的消息,十分高兴。当父亲到广州接她回来的时候,我骑着单车赶到田头车站,见到的却是两个老女人。父亲说,这是你大姑和她的亲家,你也就叫她谢大姑好了。谢大姑风趣健谈,我大姑却和我父亲一样,不大爱说话,看上去只是一个慈祥的老妇人。两位大姑在我家住了十多天。我还和大姐夫到广海镇甫草径的山上挖两大麻袋的“簕仔筋”草药,大姑说,“簕仔筋”在马来西亚很好卖,那里的客家人常买来煲凉茶。后来我才从谢大姑的口中知道,大姑这次回国连路费也没有,是她替她出路费的。早前父亲曾告诉我,大姑十二岁卖给邻村刘家做童养媳,接着就随夫家去了马来西亚,邻村夫家现在还有老屋一座,她这次回来,就是卖掉夫家老屋,把一部份钱留给我将来结婚之用。大姑与父亲姐弟分离四十九年,那年父亲只有六岁,现在一朝相见,自是涕零不止。我那时是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小青年,对上一辈的悲欢离合,倒没有什么特别刻骨铭心的感觉。当大姑的卖屋手续办妥,就要回广州等船期了,那时还没有飞机直飞吉隆坡,只能在广州坐客轮到香港,然后又转乘客轮到新加坡,再由新加坡回马来西亚。我带着两位大姑到了广州,入住在海珠广场旁的华侨大厦。第一次到广州,第一次坐电梯上八楼的餐厅,第一次喝可口可乐,第一次要看餐桌上的中英文菜单点餐,也是第一次拿着刀叉不知如何是好,还有第一次自己认为不太“卜佬”的是,带着两位老女人,只凭一张“广州市区游览图”挤公交,穿街过巷,游览了广州市的各大景点。两位大姑还夸我聪明,我却对着当时看来高耸入云,广州第一高楼“广州宾馆”(只有廿七层)发呆,心想有机会住上一晚,该有多好。(三十年后,我真的到广州宾馆住了一晚)

此时此刻,我站在大姑的坟茔前,回忆起这段往事,百感交集。五十一年过去了,当年大姑的音容笑貌,还是那样清晰。而现实却是,我和她已阴阳永隔,她长眠在异国这片长满野草的土地上,而且是她十二岁出洋,就在那年只回了故乡一次,去看望她的弟弟。而我的父亲也早已作古,我只能默默祷告:但愿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再次相遇,共叙姐弟之情吧!

拜祭仪式结束,趁弟妹们收拾祭祀用品,我站在一座土墩上,环顾回周,视线所及,全是一垛垛立着石碑的坟茔,显得拥挤又十分孤单,坟茔在野草从中忽隐忽现,西下的夕阳,余辉抹在这片凄清的土地上,似乎给了这些湮没在他乡的异国灵魂,送来一丝丝的抚慰。偶然一阵微风拂过,草低之处所见的石碑,最显眼的还是刻着“广东赤溪”四个大字。毫无疑问,绝大多数的坟茔都没有人来祭扫过了。我仰望苍天,脑海中翻出所知有限的华侨、华人的历史印记,“卖猪仔”“下南洋”“去金山”“契约华工”等等。中华民族的百年苦难,背井离乡不能叶落归根,心萦故国却埋骨异域,在这里都能得到印证。它是这样令人唏嘘不已却又无可奈何!一个小小的赤溪纯客家小镇,在马来西亚怡保这座城市的一小片地方——红泥山,百多年来,竟有数千座先民的坟茔,静静地埋葬在这里,“日暮乡间何处是”我这时竟泪眼矇矇了。

表侄阿成把我拉上汽车,驶出坟场门口,我再次叫停,对着坟场门楼上的“华族义塚”四个大家,躬身长揖,这不仅是对我大姑一人,而是对我故乡赤溪长眠在此的所有先民,你们安息吧!但愿以后会有更多的赤溪后代,找到他们的先人,再来这里凭吊你们!

第二天,约见了黄汉仁村长,我对他表示感谢。是他在“赤溪镇服务侨胞群”上知道我的寻亲启事,亲自到红泥山新村阿成家,拍下我大姑的遗照传给我,我才联系到阿成。黄村长说他已卸任红泥山新村村长之职了,现在住吉隆坡,做点生意。出于尊重,我还是叫他黄村长。他跟我说了很多红泥山新村的故事,早期马来西亚政府对华人并不友好,划出这片土地供华人居住,多数的赤溪人,好似香港以前的“徒置区”一样,让华人集中住在这一排排铁皮房子里,华人就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他们祖上两三代人几乎都以割橡胶,洗锡米为生,后来,“洗锡米”矿床枯竭,华人又少了一条生路。现在割橡胶也少人做了,年轻人不愿干那繁重的体力活,老年人又做不动,年轻人多数到大城市谋生,像阿成的三个子女,大学毕业后就到新加坡做外劳。有能力的都搬离这穷地方了,将来这红泥山新村可能不复存在。黄村长还特别提到,这里的华人无论多么穷困潦倒,为了保留中华文化,都义不容辞地筹资兴学。他还带我去看他曾经上过学的“华小”,民办的,教中文,他们都叫“华小”,华文小学之意。华人在华小读完小学,上中学就要到政府办的中学去,重新学马来文和英文,华文就不是重要课程了。华人子弟如果没有读过华小,根本就不会中文。语言倒还保留下来,因红泥山新村聚居的全是客家人,故乡的语言,生活习俗,都和我们老家一样保留下来,经黄村长这一番介绍,我对赤溪先民在马来西亚的历史和现状,才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另一位表侄阿龙,也专程从吉隆坡开车来见我们。他早已搬离红泥山,定居在吉隆坡,还做起了生意。而黄村长的生意,也做到香港、中国广州等地去了,这些赤溪先民的后代,正秉承着客家人刻苦耐劳、勇于拼搏、勤奋好学的精神,在异国他乡,开创出一片又一片新的天地!

写在最后:感谢建立“赤溪镇服务侨胞群”的钟日平同学;感谢一直不遗余力为赤溪乡亲寻找亲人而牵线搭桥的刘汉刚先生,感谢群友黄焯瀚先生和黄汉仁先生,他们对我这次寻找到大姑的后代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温俊华(老俊)

2024年3月29日於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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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温俊华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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